那幾年,從事藝術的畢竟還是小眾。有一回朋友的朋友帶我去見他的一個朋友,我這個朋友號稱喜愛藝術,所以無論到了哪里,總是以和一個與藝術沾了邊的人結為朋友而自豪。為了給即將到來的見面預熱,所以電話里他提高了音調(diào)給對方介紹說我說藝術家,估計對方以為聽錯了,然后朋友改用了畫家這個詞,最后明顯降了半調(diào)說就是學畫畫的。掛完電話,臉都快掛不住了,我明白,他是遇到刺了。其實這種情形很正常,搞事藝術的在歷史上本來就沒有什么地位,算不了什么正當職業(yè)。人家一聽你是個藝術家,心里沒往正常的地方想過,以前人家會馬上和你聊頭發(fā)長,頭發(fā)短之類的事情,然后以一種肯定的方式下結論:“你還好。”其實我也留長發(fā),理光頭,但是我發(fā)現(xiàn)都適合我。熟絡一點兒的,就開始問,模特兒還真脫啊,說過話時,表情多少還有點不自在。現(xiàn)在不一樣,媒體發(fā)達了,只要一聽說我是搞藝術的,就開始沖我炮轟裸奔的事兒了,好像都我干的。所以朋友介紹我的時候,寧肯介紹我是考古學家。我說離那遠著呢,藝術考古,人家會再一次倔強地糾正,那也是考古。算了,隨他吧,估計“藝術”兩個人讓人聽著覺得掉份兒。
還有一種情況,就是朋友們知道你是搞藝術的,準得跟你要作品,管你答應沒有答應,這債咱欠下了。憑良心說,只要搞藝術的,沒幾個不欠這“人情債的”。其實,我從不欠“人情債”,畫畫那會兒,特“精明”,朋友要這么套話,我一定說,“好啊,你看我現(xiàn)在吃飯都成問題,你要是幫我炒作,畫價到十萬的時候。送畫沒問題。”藝術家需要朋友的支持!特別需要!但事實是大家都希望在你沒有成名的時候要上幾張畫,等你成名了,他白撿。所以說,做藝術這事兒不是人干的,莫名其妙地欠債。
當然,前面只是導入話題。那些都無關緊要。但是藝術真不是隨隨便便地就可以做的。首先,得要有錢,扁平一點的說,就是要有經(jīng)濟基礎。油畫、版畫、雕塑,一個比一個門坎高,沒點錢來燒,你搞表現(xiàn),大堆大堆的顏料往畫布上倒,估計你撐不了幾天就吐血了,國畫雖然條件低一點,但幾平米的空間要有吧,沒出名前,要先喂好一家老小吧。否則后院起火,搞藝術就變成被藝術搞了。這幾年,美院收的學費越來越高,我說好,為什么呢,因為美院的學費越收得高,就說明學生的經(jīng)濟普遍好,這樣,這些二代們,可以“啃老”的方式過渡,直到自立,也就是開始綻露頭角。當然,啃老在普通“人群”而言是一個“反諷”,但對藝術家而言,絕對是正道,歷史上有幾個藝術家不在啃老的前提下留名青史的?凡高窮,人家要不是啃弟弟,早賣肉去了。
其次,藝術家要理性,沒理性不行。成功的作品,用村上隆的話來說,都有故事,用我的話來說,都有藝術家的道理,這個理性不是常規(guī)邏輯。是藝術家長期思考的邏輯,沒有這套邏輯,支撐不起他的作品。你看張小剛,畫的碳精畫,其實很淺顯,一個很特殊同時也很普高的符號被他發(fā)現(xiàn)了,他用了,他成功了。但是如果他沒有邏輯,他可能在還沒有出名時就會放棄這種畫法了,因為這東西太不靠譜了,但他成功了,靠的就是他那一套他自己都不相信,但是卻不得不認為還有一點道理的邏輯。當然藝術家有時可能自己想不明白,但是如果他善于聽取,那也是可以的,因為總有人會發(fā)現(xiàn)他的作品的“邏輯”的。
再次,藝術家要有點瘋。不瘋不行。思路太清晰了,就沒有讓人跑馬的余地。你的思維都和俺們鎮(zhèn)長的思路高度一樣,你還搞什么藝術,藝術家的思路就應該像那種不自覺的神經(jīng)抽搐一樣,要我說啊,姜太公就是不錯的藝術家,偏要弄個直鉤去釣魚,至于什么理論不理論的不重要。你沒有發(fā)現(xiàn)現(xiàn)在有很多藝術家不就是拿腔拿調(diào)地說,我的作品不需要解釋,我畫的就是我要說的。艾瑪,我就是來聽你解釋的,你畫的明晃晃的,太真白了,你的解釋才藝術。你的作品太白,或者是太晦澀都一樣的失敗。好的作品,就是要讓人想罵娘的感覺,這什么感覺,自己體會,總有一天,想罵人的,對吧。那時不論是恨還是更恨,你想罵的人所制造的效果就是藝術應該對觀眾產(chǎn)生的效果。總的來說,如果你太正常,你的節(jié)奏、情感、思想都和觀眾一樣,你怎么創(chuàng)造出讓人意外的東西來?我說的瘋還不僅僅是神經(jīng)上的,在性格上,比如固執(zhí)之類的統(tǒng)統(tǒng)都可以為這一項加分。只要你想當一個藝術家,你就勢必在這一點上與眾不同,當然,我說的是自然而然的,不是刻意經(jīng)營的。否則你畫畫就是個畫行畫的,做雕塑就一定做菜雕,不過你肯定會有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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